伊緹吹響淵尾人魚給她的海螺時, 心裏其實是很忐忑的。

一方面，約書亞並不臨海, 只是為灌溉花園和制造景觀而人為引了幾道小溪進來, 不確定人魚是否能從海.域.深.入.到內陸；另一方面……

那條被珍寶與海花圍繞的沈船還歷歷在目, 淵尾人魚純澈又漂亮的深紫色眼睛好像仍清晰可見, 連微涼而滑膩的鱗片在小腿上摩挲的感覺, 都印象深刻得不得了。

問就是心虛, 很虛, 比空無一物的虛空還虛。

吹得兩腮都算了, 但海螺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, 伊緹開始懷疑這海螺是不是已經壞了的劣質產品。

她坐在約書亞最外圍的一處小湖泊旁, 旁邊只有一個無所事事的卡洛斯。

因為精靈一族所居住的樹海離海岸並不算遠, 伊格納茲在尋到了如何暫時過濾深淵氣息的方法之後, 又確認伊緹會平安無事——不如說，就算這個世界毀滅了，與光明神、黑暗神同源的“混沌”也不可能有事。

他借走生命樹的那一段分枝，用精靈的秘法呼喚生命樹覆蓋了整個大陸的龐大根系, 趕赴樹海。

臨走前, 即便知道有塞西特和卡洛斯會守護好伊緹，伊格納茲還是將棘萊花仔細纏在她的手腕上，叮囑她註意安全。

“如果需要我的時候，就用它呼喚我吧。”

每一個精靈在誕生時，生命樹都會贈給小精靈一種伴生植株，既為夥伴, 又是攻守兼備的利器，是精靈獨一無二的半身。

伊格納茲半蹲下來，哪怕前途未知，可那雙翠色的眼眸依然平靜而寬容，如同生機勃勃的浩瀚樹海。

他對伊緹微笑。

“感謝你為這片大陸上的生命所做的一切。伊緹，沒有任何人能做得比你更好，所以不管結果如何，都不要不開心。”

精靈本來還想拍一拍她的腦袋，但是在旁邊卡洛斯……或者說，光明神冕下的註視下，還是自覺地收回了手。

雖然有點失禮，可光明神冕下的眼神，實在和多多（梅花喵）護著它的小魚幹時一模一樣。

感覺如果伸手的話，會被攻擊。

伊格納茲帶著遺憾離開，塞西特又因為跟亞瑟和卡瑟琳娜、埃莉斯都有過交情，被伊緹趕去做溝通大使，也就只剩下卡洛斯當跟寵了。

此情此景，伊緹只能耐著性子繼續等了。

她趴在湖泊旁的小臺階上，海螺掛在脖子上，百無聊賴地用手撥動平靜無瀾的水面，一邊又嘀嘀咕咕地，琢磨起奇奇的工作進度，憂心厄爾是不是已經被魅魔老師綁到床上死去活來了。

起碼那只小白眼狼長得不差，總不至於被關進牢裏死去活來吧？

至少躺床上的待遇比躺地上好啊。

卡洛斯深以為然：“地上沒有床上軟。”

伊緹看了看他的臉，又回憶了一下自己的床底下藏著的寶貝，決定永遠不要告訴當事人，他在深淵這麽長時間，到底是什麽定位。

話說回來，明明魔神陛下自己也看得很開心啊！難道……

是骨科的氣息。

伊緹的眼神驟然變得犀利了起來：現在雇給觸.手.怪來給卡洛斯打上蝴蝶結，然後塞到魔神陛下的床上還來得及嗎？

正當她在腦內認真篩選哪種蝴蝶結的綁法時，一直撥弄波紋的指尖忽然觸碰到了什麽——

一只蒼白的、冰涼的、有著鋒利指甲的手悄悄纏了上來。

水花濺在伊緹的臉上。

她下意識閉上眼睛，但也不需要多此一舉的驗證，光是那種鱗片滑溜溜的質感，以及人魚曼妙惑人的聲音，早已說明那只海螺有多好用。

“伊緹！”

上半身鉆出湖面，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趕來位於內陸的約書亞，淵尾人魚用手臂緊緊環住他的伴侶，冰涼的長發披下，將伊緹也染上深海的濕潤氣息。

“一直，在等你……想伊緹。回家？”

淵尾人魚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將伴侶拽入水中，但還未發力，眼前微光一閃，他的伴侶卻被一對雪白的羽翼攏在下面。

人魚想把伊緹拽進海裏→伊緹不能在水裏呼吸→人魚想把伊緹吃掉。

卡洛斯揮手用光幕擋下人魚憤怒的攻擊，歪了歪腦袋，看向一臉茫然的伊緹，一本正經地推銷起來。

“這應該是被至純魔力滋養過的異種人魚，和黑暗神有一部分的淵源，應該會比普通人魚好吃。”

伊緹立刻死死抱住卡洛斯的胳膊：“嘴下留魚！”

然而卡洛斯卻難得表現出不滿。

他抿了抿唇，將翅膀愈發攏起，遮住人魚的視線：“他想吃掉你。”

伊緹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跟單純的光明神冕下解釋，人魚的“吃”和他的“吃”，意思不太一樣……但對他來說，好像哪個罪名都不太輕的樣子。

伊緹果斷轉移開話題：“這是我養的魚！你不許吃！”

卡洛斯猶豫了了一會兒，還試圖爭取一下：“這條魚不好看。我幫伊緹去捉一條更好看的，好不好？”

……這條淵尾人魚已經是剩下的最後一條、最厲害的王種了！而且深紫色哪裏不好看了！你審美不行！

經過伊緹無所不用其極的撒嬌耍賴原地打滾之後，卡洛斯不太情願地放棄了生人魚片這頓加餐。

為了哄好眼睛都快急成黑紫色的淵尾人魚，伊緹又是一頓摸摸抱抱，摸完鱗片再梳一梳頭發，可等她提出請求時，一向千依百順的人魚卻遲疑了。

“地上，不安全。危險。”

淵尾人魚連魚鰭一樣的耳朵都收了起來，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伴侶，用腦袋去蹭伴侶溫熱的掌心，眼睛裏滿是擔憂。

在伊緹看不見的水下，人魚魚尾上的鱗片，因為這段時間不曾回到深海禁域，長期停留在並不完全適應的近海區徘徊，早就黯淡了下去些許，不覆初見時的潤亮光滑。

他其實是虛弱的，只是不願意在有威脅的異族面前表現出來。

他只能學著記憶裏伴侶喜歡的樣子，去撒嬌，去哄伴侶開心。

“伊緹回家，好不好？我又找了，好多好多……漂亮的，東西。伊緹，喜歡。”

但在伊緹的堅持下，淵尾人魚還是妥協了。

與伴侶約定好，當海螺再次吹響的時候，他會帶著其他人魚來約書亞，那現在就必須離開這裏，到深海去呼喚族人。

人魚戀戀不舍地趴在岸邊，久久不願以離去。

那眼神仿佛在凝視著唯一的世界。

情緒的味道是不會讓伊緹受到欺騙的，她不得不良心很痛地第三次返回。

伊緹又一次蹲下來。

她碰了碰人魚微涼的臉頰，默默調動體內微薄的魔力，輸入到人魚的體內。

與黑暗神同源的力量，很好地滋養了淵尾人魚原本虛弱的身體，連那頭長發都仿佛重新獲得生機，隱隱折射出暗紫色的光。

“謝謝你，小紫。”

她低下頭，親了親淵尾人魚的眉心，是魔族的是一種祝福儀式。

“這件事只能拜托你。要辛苦你啦。我在這裏等你回來。”

淵尾人魚的呼吸都停滯了。

……

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人魚離開時游得飛快。

見狀，伊緹長松了口氣：感謝魅魔老師的傾囊相授，這個世界就沒有按魅魔老師的秘笈不能搞定的目標，如果有，就告訴魅魔老師，她負責殺人滅口。

想到這裏，伊緹忽然一楞。

雖然因為當時本身沒有受到太大的痛苦，加上事情發生突然，接二連三地接收大新聞，她一時半刻都要忘了，可現在想起來，被魅魔老師穿透心臟的感覺，並沒有完全消失。

伊緹摸了摸現在還完整無缺的胸口，情緒不免低落下來。

她還是不明白，魅魔老師當時口中說的“正確的道路”是什麽，但……

“我只是覺得魔神陛下的狀態不太對勁。她的味道有點奇怪，和以前不一樣了。魔神陛下明明很喜歡陸地上面的種族的，‘貪婪’殿下經常會給她帶禮物，她都很開心。”

聲音低得近乎自言自語，伊緹小小聲地和無法聽見的洛絲特辯駁。

“所以我想，我應該試一試……對嗎？萬一魔神陛下後悔的話，哪怕重新再來一遍，也不是現在的了。”

也是同卡洛斯再三確認，增強光明、削弱黑暗的平衡狀態，對黑暗神只有利沒有害，她才會產生這個念頭的。

但洛絲特的行動讓伊緹莫名焦慮，她下意識要同卡洛斯再進行一次確認，卻發現對方不知何時進入了神游狀態。

“卡洛斯？卡洛斯你在想什麽呢？”

“……啊。”

收回盯著人魚消失後的最後一圈波紋的目光，卡洛斯想了想，安靜地在腦海裏，將“生人魚片”列入食譜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卡洛斯：真正的醋王.jp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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